top of page
格.png

-  介  紹  與  試  閱  - 

流mockup.png

作者:KURUMA

 晉晏坐在醫院診間外的座椅,百無聊賴地吹著冷氣,看著人們來去、護理師忙碌,在這種日常的平實之中端坐,腦中想著的卻是幾個禮拜前的一夜情。 

 

他很少在回來南部的時候獵豔或約炮,雖然這裡是他從小到大生長的地方,但現在生活範圍和重心在北部,另一方面是回來就住在老家,出入之間如果父母問起難免不方便。 

 

那天會出門也只是因為以前跑遊行時認識的友人生日,幾個朋友相約到酒吧去喝酒慶生,約了正好回老家的晉晏,他當時正被老爸朋友帶來的孫子吵得頭痛,小孩的哭聲煩到他想翻桌,便欣然應約。 

 

那絕不算是獵豔的場合,畢竟同行的人就算沒有伴侶,也都是安分的人,酒吧的氣氛熱鬧但不隨便,沒有人在裡頭進行曖昧的試探與勾引,真的就只是喝酒。他們借酒吧的打火機點燃蠟燭,輕聲唱生日快樂歌、遞上禮物,低調但真誠地祝賀壽星。 

 

當看見壽星和他的伴侶交換了一個很輕很淺的吻、手卻緊緊握著時,晉晏真心地為他們感到高興,但同時,也感到一點悵然若失。 

 

要在這個圈子,不,要在這個世界上尋找確定相愛、還願意以伴侶身分共度一生的對象,想想都覺得是比中樂透還要渺茫的機率。偏偏身邊的人一個一個中頭獎,自己依然每一碼都差很多號,他這麼對同行中一個較年長的大哥抱怨,對方在嘲笑的同時也安慰他:你還年輕。 

 

輕鬆歡樂的氣氛讓晉晏喝到微醺,去廁所解了一次小便後走到門外醒酒,在迷濛的視線恢復清明時才發現騎樓下的矮凳旁邊已經蹲著一個人,縮成一團在抽菸。 
看起來好像很冷,晉晏想。明明秋天才剛到,空氣中只有微涼的風,那個男人蜷縮的姿態卻像是在抵禦嚴寒。 

 

他走到木凳邊,吐了一口酒氣出來,那個人像是這才發現有人靠近,歪頭看他,瞇著眼將手中的菸盒遞了過來。 

 

晉晏點頭示意,「謝謝,我不抽菸。」 

 

那人也點頭,但隨即愣了一下,看向他自己指間夾著的菸,作勢要按到地上熄滅,晉晏連忙阻止他:「你抽沒關係,我不怕菸味。」他爸和工廠裡的工人個個都是老菸槍,他就是個在菸味中長大的小孩,並不在意菸草的味道。 

 

「公共場合本來就不能吸菸。」抽菸的人自己倒是有自覺,將菸頭在地上按滅了,動作嫻熟地彈進人行道上的排水溝。 

 

在車水馬龍的路邊,他們一個站一個蹲,安靜沒有說話。晉晏偷偷觀察著身邊那個男人的模樣,因為蹲著所以看不太出身高,但算是精瘦的,臉龐非常清秀,看起來比他年長一些而已,眼神卻沉穩而滄桑。他整個人從動作、說話到姿態都讓晉晏感覺似曾相識,卻說不出是在哪裡看過。 

 

平常晉晏不太在這種場合搭訕,但他卻不自覺地想要和這個人搭話,「如果會冷,為什麼不進去裡面?」 

 

那人偏過頭聽他說話,晉晏覺得他歪著頭的樣子可愛中帶著一點成熟的性感,而男人在聽見他的問題後笑得瞇起了眼,沉靜的眸裡眼波流轉,似有暗流。 

 

「因為裡面比外面冷啊。」 

 

那一晚的性愛和那個人一樣讓晉晏難忘。 

 

他似乎和晉晏一樣都是慣常以這樣的方式抒解性慾的人,動作熟練不扭捏,雖然不主動但很配合;身材雖然瘦但有薄薄的肌肉,皮膚並不像平常遇到的弟弟們那樣光滑,甚至有點粗糙,但是精實的皮肉捏在手裡的感覺卻很好,很有手感。 

 

男人的身體讓晉晏很舒服,使得一陣子沒有找人上床的他有點失控,好幾次太過用力地掐住那人的身體,進出也有點粗魯,但晉晏卻發現,被這樣對待的男人會將臉埋進手臂裡發出輕輕的哼聲,也比被溫柔抽插更有感覺。 

 

他們換了幾個體位,最後他讓男人跪趴從背後進入,將左手向前纏住他的手時,發現他的虎口上有幾個疤痕。從事餐飲業的晉晏對這種傷痕很熟悉,邊喘著氣進入邊問他:「燙傷?」 

 

男人沒有迴避他撫摸疤痕的動作,也沒有解釋,而是縮緊了自己的體內,讓晉晏無暇多問,幾乎忍受不住,增加了抽插的速度和力道。 

 

他伸手去碰男人的根部,想讓他和自己一起高潮,卻發現那裡只有微硬,反應不算熱烈,他俯下身在他耳邊問:「會痛?不舒服?」 

 

那人搖搖頭,「你繼續。」 

 

一直到他激烈地射出,男人都沒有高潮,這不符合晉晏習慣,這種事情是互相的,爽要一起爽,不想讓人遷就他,好像也顯得他技術不好。於是他摸索著去幫男人手淫,被他推拒了一下。 

 

「不用。」他喘著氣搖頭。 

 

但晉晏卻執拗地繼續,那人的喘息雖然也急促了起來,但下身卻和剛才一樣反應不大。正當他疑惑對方是不是有什麼隱疾時,那人卻直起上身,在飯店的床頭櫃上摸索,找到了自己的菸盒,抽出一根菸放進嘴裡,打火點著。 

 

是多無聊的性愛讓對方還要抽菸解悶……晉晏從原本因為酣暢淋漓的宣洩而高昂的興致中冷卻了下來,煩躁地正想作罷時,那人卻將菸用三根手指捏起,毫不猶豫地往自己的虎口按了下去。 

 

「欸!」這下晉晏總算知道那些燙疤的由來,他驚訝地想直起身,卻在香菸與皮肉相觸的味道中,發現男人的陰莖變硬膨脹。 

 

男人深深地吸了口氣,轉過身,扭轉的腰身看起來性感色情,他對晉晏動了動嘴巴,說了些什麼。 

 

 

 

「是在想什麼?想得口水都要流下來了。」 

 

媽媽的聲音將晉晏從回想中喚回,他還當真拿手去擦,被媽媽瞪了一眼,罵他都過三十歲了還沒個正經樣子。 

 

爸爸走出診間後先一步往前走,晉晏跟著媽媽走在後面,問她:「醫生怎麼說?」 

 

「就腰有點閃到,而且本來就有骨刺,所以才會痛。」媽媽把手上的診單揮了揮,「不用開刀,就等腰好了之後,定期去拉拉脖子拉拉腰就好。」 

 

晉晏放心地點了點頭,「那就好,你們當初說得好像很嚴重,還要我請假暫時回來工廠幫忙,我還以為是什麼很嚴重的病。」 

 

「你還是要回來幫忙,你爸這陣子都要在家休息,我也要請一段時間。」 

 

「為什麼?有嚴重到要妳一直陪著嗎?」 

 

媽媽沉默了一會兒,又走了一段路才說:「你爸說想去陪你姑姑住一段時間。」 

 

晉晏聞言也沉默,想了想,才問:「育陞呢?上個月姑丈告別式不是有看到他?」 

 

「嗯,他男朋友一直陪在外面,家祭完就走了。」 

 

「這小子……」晉晏皺眉罵了一句。 

 

「你也別罵他,他想回家陪你姑姑,是你姑姑不讓他進家門,說除非他馬上和外面那個男的分手。」 

 

晉晏和媽媽同時嘆了一個氣。 

 

晉晏的表弟育陞和他一樣,是圈內人。只是他沒有自己幸運,性向被發現後激起了一陣腥風血雨,好幾年都沒能進家門,姑姑和姑丈也因為這個「恥辱」而變得厭世消極,身體一直不太好。上個月姑丈過世了,育陞在門外哭,他還陪著他一段時間,也看到了他男朋友,看起來是個很正經、對表弟很好的人。 

 

他本來以為表弟和姑姑會以家人的去世作為契機,重新修復關係,沒想到一切還是沒改變,甚至更糟。 

 

「你姑丈去世後,姑姑情緒一直不是很好,你爸很擔心,剛好最近腰不舒服,就想休息一陣子和我一起過去陪陪她。」 

 

晉晏被這話題帶得情緒有點低落,「都什麼時代了,姑姑要什麼時候才能接受這不是可以改變的毛病?」 

 

他媽橫了他一眼,「心存感激吧,誰像我們家看那麼開?」 

 

晉晏聳聳肩,「也不用太開啊,妳是眼清目明的正常人,爸五官正常但是鬥雞眼,至於姑姑就是比目魚了。」 

 

「又黑白亂講。」他媽被他惹得想笑,又覺得這樣對小姑過不去,抬手在兒子背上甩了一個大巴掌,「工作請好假了?」 

 

「嗯。」反正暫時和工作的地方請假是無法迴避的事了,幸好晉晏是和朋友合資開餐廳,他是持有股份的創店老闆之一,平常的工作就是做管理、偶爾下場幫忙,一段時間不在沒有太大影響,「盈餘分紅不會少我的一份,但是蝌蚪說平常打卡上班的薪資就不能算,留職停薪,比照員工。」 

 

媽媽點點頭,「他算得那麼清楚,我就放心了。」 

 

「……」知道我是妳親兒子,我也放心了。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晉晏又回臺北花了幾天和夥伴蝌蚪交接手上的雜事,才回到老家陪爸爸做復健,並找了個假日和媽媽學他這陣子需接手的事項。 

 

他爸爸在郊區開了一間製作廚房抽風與空調機具的鐵工廠,媽媽嫁給爸爸後,就接手工廠的會計、進出貨事務,兩人同心協力,二、三十年前景氣最好的全盛時期,工廠裡可以請到十幾個工人;這幾年這一行雖然沒以前的好前景、慢慢走向黃昏了,但工作量還是足以讓幾個工人養活他們的家庭。 

 

晉晏小時候就是在鐵鏽味、菸味、油漆味交織的工廠裡長大的,但爸媽都知道這一行恐怕無法好到下一代,沒想過讓他繼承家業,多虧得他書也念不錯,便沒有接手工廠,而是念了商科,畢業後找到志趣相合的夥伴投入有興趣的餐飲業。 

 

從國中開始他就很少踏入爸爸的工廠了,小時候的他會踩著如同鋪了一層地毯似的滿地菸蒂,在鐵板、不鏽鋼板、酸素瓶之間奔跑穿梭,抓工廠後院的蝸牛和金龜子送同學(他後來想想應該是想用昆蟲討好有好感的男孩子),工廠就是他的專屬遊樂場。但開始有升學壓力後,快樂遊樂場就變成地獄補習班,那些他曾經熟悉的工人們,只偶爾會在爸媽的閒聊中聽見,或在接到的紅白帖上看見他們的名字。 

 

如今突然要暫時接手這個工廠,晉晏竟然感覺陌生而緊張。 

 

「工廠的工作有廠長會分配,你主要是接我的工作啦,作帳會計開票做薪水之類的,是你比較熟悉的。如果有人要來談新工作,你可以跟廠長討論,無法決定的時候再打給你爸。」媽媽給他信心加持,順便提醒他:「你只是去幫忙一下而已,不出大錯就好,有些事情你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。」 

 

「……什麼意思?」 

 

媽媽沒回答,很瀟灑地揮揮手,把行李放進後車廂後就坐進副駕駛座,反而是他爸來找他交代了幾句,「廠長是阿仁,你嘛熟似的,有毋捌的就問伊。工課逐家攏會處理,其實無啥物代誌。」 

 

「嗯,我知道。」晉晏點頭,「替我跟姑姑問好。」 

 

爸爸把手上的菸抽到尾巴後,扔到地上用腳踩熄,問他:「最近有咧佮育陞聯絡無?」 

 

「沒有。不過上禮拜我在FB上敲他說你們要去陪姑姑住,他要我跟你們說謝謝。」 

 

「若有機會,你嘛共勸一下。」 

 

「……勸什麼?」晉晏看著不知曾幾何時已經矮自己一個頭的爸爸,挑了一下眉。勸表弟別那麼倔、不要忤逆長輩?但把人趕出家門的明明是姑姑夫婦,而且性向這種東西,要怎麼勸?如果真的勸得來,是不是爸爸也還想勸勸他? 

 

爸爸像是聽出了他話中的不認同,搖搖頭沒再說話,坐進駕駛座,發動汽車駛進馬路。晉晏站在原處看了一下車尾燈,才搔了搔頭,準備出發前往工廠。 

 

 

 

工廠位於一片零散的工業區,說是工業區,其實就是沒被開發的郊區產業用地,四周散落著一些稻田、農舍,大馬路或田間小路之中零星座落著好幾間工廠。可以用批發價便宜買筆的知名文具廠牌、散發出惡臭的皮革工廠、汽車廠牌的烤漆中心、還有他從小看到大的各種鐵工廠。 

 

風管、車床、風輪仔,這些他從小就熟悉卻沒搞懂過的名詞在這些工廠的招牌上參差出現。這裡的路也修得他有點陌生了,讓晉晏在田間道路來回轉了好幾圈,他一邊迷路一邊腹誹著爸媽,覺得他們只是單純想放假才想了那些理由,連帶他來工廠繞一圈都來不及就飛奔姑姑家。 

 

他最後依照網路地圖和腦海中的記憶終於找到了「隆豐鐵工廠」,工廠外有一大片停車的空地,他將機車在幾根廢棄的巨大鐵管旁停妥,聽見工廠傳來他非常熟悉的機具切割聲、鐵鎚敲打聲,鐵鏽和油漆的味道撲鼻而來。 

 

一個中年男人聽見他的機車引擎聲從工廠裡走了出來,看見晉晏後立刻笑燦了一張圓胖的臉,走上前來拍他的肩膀,「晉晏!大漢矣,真緣投!」 

 

晉晏笑著點頭打招呼,「阿仁叔。」 

 

「頭家的腰有較好無?」阿仁叔說著一邊領他往工廠裡走。 

 

越往裡頭走那些工作的雜音更大,阿仁叔的嗓門拉大,晉晏也跟著提高分貝,「不要緊,休息一陣子就好,這段時間就麻煩了,我比較不懂的地方你多教教我。」 

 

阿仁叔笑著猛點頭,又在他肩膀上重重拍了幾下,「真正大漢矣,真捌代誌,頭家無白栽培。」 

 

晉晏表面陪笑心裡吐槽,他老爸當初在知道他的性向後,可是鐵青著臉說白栽培這個兒子了,娶某生囝攏無法度矣。 

 

阿仁叔朝著工廠裡吆喝了一聲,那些機具運作的聲音便錯落地停了下來,在工廠各角落忙碌著的人們紛紛停下動作,幾雙眼睛都瞟了過來。 

 

「你主要接頭家娘的工課,平常時就佇辦公室就好,工場內底危險,你毋免定入來。你十幾冬無來矣,有幾若个你毋捌,介紹予你熟似。」 

 

他說著話的同時,五六個工人們很自覺地圍攏過來,晉晏聽阿仁叔介紹並一一向他們打招呼,有兩個是他從小就看到大的叔伯,另外幾個則是後來才進來的工人,有與廠長年紀相仿的中年人,也有幾個看起來還很年輕,和他差不多歲數。 

 

「小黑佮阿宏今仔去外口做,較晚轉來你就會看到……啊阿清人咧?」阿仁叔四周望了望,問旁邊的一個年輕工人家慶。 

 

家慶望向外面,「他去五金行買物件……轉來矣啦。」 

 

機車的聲音在他們談話的同時由遠而近傳來,晉晏跟著他們的視線轉頭,看見一個男人放下安全帽走下機車,提著塑膠袋走進工廠。他的頭髮短短的,眼睛幽黑,人看起來年輕,眼神卻很滄桑。 

 

一如晉晏第一次在酒吧外頭看見他時的模樣。 

 

晉晏此時才想起,在酒吧第一次見到這個男人時感覺到的微妙熟悉感是什麼:他的舉手投足、他說話的語氣,都和晉晏小時候接觸到的工廠工人很相像。 

 

而此時這個男人的眼睛流露出了不亞於他的驚訝,頓足在機車邊,沒有叼菸的嘴微微張開,像是啞口無言。晉晏看著他漂亮的嘴形,在這荒謬的重逢時刻,竟不合時宜地想起那個令他難忘的夜晚,男人的喘息、咬著嘴脣的樣子,以及他究竟對他說了什麼。 

 

男人在香菸繚繞的旅館房裡因為疼痛而動情,深深地吸氣,性感色情地扭轉身體,滄桑的眼蒙上了一些水氣,像霧也像海。 

 

他對晉晏說,進來,進來。 

bottom of page